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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禦園驚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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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 禦園驚變

眼看快出正月了,天氣一日日地暖和起來,柳條漸漸地漫上一層薄薄地鵝黃嫩綠,枯寂的枝頭開始一粒一粒地打上花苞,先是淡白淺紅,慢慢地顏色濃重起來,變作星星點點的紅橙黃綠,只待開出一園姹紫嫣紅的□來。

淑懿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她的榮親王的存在,她常常去禦花園散步,多舒展舒展筋骨,生產地時候也可以減輕些痛苦。

在淑懿還沒準備召太醫來為她診脈之前,翊坤宮裏已經傳出了喜報,佟佳氏有喜了,東西十二宮頓時沸騰起來,又添了一處熱鬧的所在。盡管貴妃晨省時,仍舊是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,可淑懿分明感覺到她的仿徨不安和氣急敗壞。

“聽說貴妃娘娘自從過了年,日日去奉先殿祈求,風雨無阻呢!”皎月一面拿小銀箝子磕核桃,一面訕笑著說著翊坤宮的趣聞。

淑懿笑盈盈地揀了一枚核桃仁兒,放在嘴裏,慢慢地嚼著,好笑地想,佟佳氏的身孕算什麽,過不了多久,還有叫貴妃娘娘更承受不起的呢!

這一日,淑懿扶著雲珠的手又在禦花園走了一個時辰,天時暖了,又走了這些路,淺緋色花羅中衣上不覺濡透了薄汗,淑懿才停下來,嬌喘微微,拿著京繡紅藥織金帕子去拭額角的細汗,她立於璃藻堂的梅林之側,正月裏白梅花開得正旺,挨挨擠擠如一片馥郁芬芳的雪海,密層層堆就成一堵花墻。

淑懿望著頭頂的初陽澄澈,欣然於清香縈繞鼻尖,忽然身後驀地掠過一團黑影,原來是一頂橘紅暖轎斜喇裏沖出來,撞得淑懿向前一個趔趄,幾乎不曾摔倒。

幸而穿著家常的蜜合色鏤金緞鞋,雲珠又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,淑懿才不曾受傷,她立時去捕捉那遠去的轎影,雲珠機靈,先已認了出來,惱恨道:“是貴妃的暖轎!”

電光火石般,淑懿忽然想到了秀女大挑時的一幕,她心思一動,計上心來,再不猶疑,只催促雲珠道:“快將我的花盆底換上!”

原來淑懿在禦花園散蕩時,多選寂靜無人時,為圖舒服只穿家常緞鞋走路,可又怕萬一遇上人不恭,因此也叫雲珠隨身帶著花盆底。

雲珠聽得淑懿這一聲低低吩咐,就已猜到了幾分,手腳麻利地為淑懿換了鞋,花盆底才一套上,淑懿忽然“哎喲”一聲,捂著肚子嗚嗚地哭叫起來。

原來淑懿每日到禦花園散步,為了不引人註目,故意穿得簡樸素凈,給貴妃擡轎的四個小太監方才撞到淑懿後背時,只見被撞之人不過穿著月白的綾子旗裝,烏發梳成的大兩把上,不過一朵絹花,兩支素銀簪子而已,只道是哪個宮的宮女,至多也就是個庶妃,便仗著自家娘娘的勢力,明知撞了人,也渾若無事一般,繼續往前走。

結果沒走幾步,聽見後面有人直叫起來,貴妃在轎內先已聽見,問道:“這是誰啊?大清早的在這裏哭鬧。”她是個穩妥縝密的人,雖然急著去奉先殿禱告,但聽到有人在哭喊,還是不免要看一看。

跟著貴妃的珍珠這時才回過頭來,細細辨去,不由嚇了一跳,隔著轎簾對裏面坐著的貴妃回稟道:“娘娘,奴婢恍惚看那侍女好像是雲珠,咱們方才撞到的,不會是賢妃娘娘吧!”

貴妃聽了,心下也是一涼,她還求子心切呢,若是惹了聖眷正濃的賢妃,順治一怒之下,縱然不責罰於她,恐怕半年之內都不會翻她的牌子,那奉先殿的祖先神明再保佑也都沒有用了。

貴妃急切間便有些怒意,斥道:“怎麽方才沒看見,一個個長著眼睛是做什麽的?”

珍珠求饒道:“娘娘恕罪,奴婢還以為是禦園的宮女!”

貴妃忙命掉頭回轉,來至淑懿跟前時,只見淑懿寒星似的眸子裏泛著淚花,手卻按著小腹,直呼“痛死我了!”

當著這許多眼睛,貴妃也不敢絲毫閃失,惶急地招呼珍珠和雲珠把淑懿扶上轎子,擡回承乾宮去,她自己只好跟著轎子一路走回,倒如給淑懿做了侍女一般。

宮裏人多嘴快,不一時,已經傳到了順治耳朵裏,順治下了朝連大衣裳都沒換,穿著龍袍就趕到承乾宮來了。

淑懿臥在青花暗刻海水紋的琉璃榻上,面露痛苦之色,正在讓太醫為她診脈,順治吼了一嗓子,“都是死人啊!賢妃都痛成這樣了,還不快叫王禦醫來!”說著,瞪了一旁的貴妃一眼,貴妃肅然立著,一聲兒也不敢出。

屋裏的太監宮女都知道淑懿是順治的心頭肉,這樣的情形誰還敢怠慢半分,忙不疊地搶著去請王禦醫了。

淑懿半倚著秋香蟒緞引枕,懨懨地強打精神,勸慰道:“皇上不必為臣妾擔心,貴妃姐姐也不是有意,臣妾穿著花盆底,行走多有不便,請皇上不要責罰貴妃姐姐!”

貴妃站在那裏,兩排銀牙都要咬碎了,順治踏進承乾宮來雖然不高興,卻也沒開口斥她,淑懿這樣一說,反而提醒了順治,順治陰惻惻地瞧著貴妃,道:“貴妃素來穩重大方,今日卻鬧出這樣大的事,還虧得皇額娘信得過你,叫你協理六宮,急匆匆地哪有一點嬪妃的樣子,若是賢妃有個好歹……哼!”

貴妃立刻跪下,眼神無助而茫然,雖然她平日恨不得賢妃出門就被雷劈死,可今日之事既與自己有了扯不斷理還亂的關系,她可就得求神拜佛地求老天保佑,賢妃千萬不要出事。賢妃如果出了事,別說協理六宮之權,就是這個貴妃的位份也要不保,她身上還系著家族的興衰榮辱——博爾濟吉特柔華,此刻戰戰兢兢地站在承乾宮,她真的害怕了!

一時王禦醫上氣不接下氣地奔進來,順治見了,如遇救星,喜憂參半道:“王大人,您給淑懿診診脈,看看有無大礙,朕看她疼得正難受呢!”

王禦醫替下了方才的太醫,在淑懿的皓腕上搭條絹子,按住試了一回,臉上漸漸露出三分喜色,卻又小心翼翼地躬身去問淑懿,道:“娘娘覺得此時腹痛可好些了?”

淑懿有氣無力地道:“比方才在禦花園時緩了些,仍舊有些痛!”

順治已經耐不住性子,急咻咻地問:“你快說說,到底要緊不要緊?”

王禦醫思忖一刻,覺得還是如實回稟比較妥當,當下一揖到地,道:“恭喜皇上,娘娘是喜脈!”

順治臉上有一瞬間的凝滯,頓時眉花眼笑,一雙眸子不自禁地泛出淚花,緊緊抓了王禦醫道:“你再給朕說一遍,是什麽?”

王禦醫侍駕多年,從未見過皇帝如此失態,只好再重覆一遍,“下官不敢欺瞞皇上,娘娘有喜,已經一月有餘了。”

淑懿還未來得及細細欣賞這一幕戲劇性的變化,已經被欣喜若狂的順治緊緊抱住,“淑懿,淑懿,你聽見了嗎?朕要做阿瑪了,朕終於要做阿瑪了!”

後宮中已有三位嬪妃有喜,順治卻說“朕終於要做阿瑪了”,任是傻子也能聽得出,賢妃娘娘才真正是寵冠六宮的第一人。

而貴妃,自從禦醫說出淑懿有喜地那一刻,如同變作了冰雕雪刻一般,一動都不會動了,如果說方才是恐懼,那此時就是心痛。她看著自己的夫君,在她的面前,把另一個女人捧在掌心,親熱厚密地喚她的閨名,在他們面前,她這個家世尊貴,位份顯赫的貴妃倒像是個多餘的人。

順治喜極而泣,恨不得將淑懿揉在懷裏,一時又恍然松手,道:“朕可是高興糊塗了!咱們的兒子要嫌阿瑪力氣大呢!”

這邊順治忽喜忽憂,像個孩子,那邊貴妃一張粉臉可是快要扭成麻花了,卻又得拼命地忍著,擔心正在興頭上的順治看出她的不悅,會給她安一個妒忌之名。

王禦醫見順治高興地忘乎所以,因從旁提醒道:“娘娘的胎只有月餘,應該好生養本固胎,多吃些菜蔬水果,下官再給娘娘開個藥方,助娘娘安胎。”

一句話又讓順治想起淑懿清晨被撞之事,一陣陣地後怕,他忽而憤怒地一掀繡著五彩雲紋海水五爪龍的衣襟,腰間的明黃宮絳都跟著蕩了幾蕩,“賢妃清晨時被撞的這一下,是否會對皇嗣有所損傷?”

聽得此言,饒是貴妃素來鎮定沈著,也禁不住渾身一陣寒噤,她最擔心的就是這個,無端端地招來這個是非,現在她的身家性命,就與賢妃腹中的皇嗣緊緊地捆綁在一起了。

順治這話是沖王禦醫問的,他作了十幾年的太醫院之首,什麽宮闈迷情沒見識過,那明哲保身的功夫可不是一日煉就的,賢妃如何受寵他真真兒地看在眼裏,這時皇帝又問他皇嗣是否無恙,這可讓他怎麽回答!就算淑懿十個月沒有人敢戳敢碰,誰又敢保證皇嗣一定會平安降生,可順治是皇帝,如果他跟賢妃的孩子不能平安誕下,順治就會遷怒於太醫院,到時候他這個禦醫別說官位,只怕性命也堪憂!

王禦醫忖了忖,決定讓貴妃背這個黑鍋,他恭敬作揖,露出為難的表情道:“陛下這話,下官難說!下官只能保證竭盡全力!”

說著,還小心翼翼地看看貴妃。順治也不是傻子,自然知道王禦醫是害怕得罪貴妃的意思,他的心頓時涼了半截,滿腔歡喜變作了深深殷憂,一雙深青色的眸仁裏露出鋒利的光芒,稀薄一片,似要將貴妃淩遲了一般,貴妃雙膝發軟,抖抖縮縮地跪地求告道:“皇上……皇上臣妾不是有心的,賢妃妹妹福澤深厚,定能平安誕下皇子!”

“你最好日日去奉先殿求告祖宗,保佑你說的話能成真,否則,休怪朕不顧舊日情分!”順治狠狠說道。

淑懿嬌柔地拉了順治的手,撒嬌似的搖著,“皇上就別怪貴妃姐姐了,她也不是有心的,要怪只怪下人們不小心!”

順治驀然醒悟,肅然下旨,“吳良輔,把給貴妃擡轎的四個小監,全發到辛者庫去服役,翊坤宮掌事宮女珍珠……”順治沈了沈,他也知道珍珠一幹人是孝莊手裏□出來的,“珍珠削去掌事宮女之職,降為二等宮女。”

吳良輔領旨辦差去了,貴妃磕頭謝恩,那幾個小太監是她考驗多時,才精挑細選出來的心腹,就這樣一下子被連鍋端了。

這仇報得酣暢淋漓,淑懿看著貴妃灰敗的臉色,如飲了醴酪一般,心內雀躍不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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